灰蒙蒙的天空漸漸壓低，陰沈沈的烏雲層層疊疊，仿佛欲死死地鎮服住深深夏日，白晝漸次灰暗下來，像極了唯姑娘今日無精打采的面容。

距離雄英大門五尺遠，透過樹叢細看，有時會看到兩三條斷斷續續的雨絲。雨絲斜斜落下又倏瞬間消失，既不想降自天空，更不像落於大地。雨絲僅有一尺多的壽命。

跨進校門的剎那，陽光忽而現身，駐留少女的發頂。風卻不肯停住，毫不客氣地吹向發梢，再繞至長裙擺，呼啦嘩啦掀起半邊。

然後有人問她：“你是一年級的學生嗎？”

木川唯拎著小皮包擡起頭，迎著朝陽看了看眼前的男孩子，又偏頭望向不遠處三三兩兩聚集在一起的學生群體，半晌才慢慢點點頭。

少年浮現出又驚又喜的神色，小心翼翼地與過道對面的幾個男生確認了一下眼神，成功獲得他們豎起的大拇指N枚。有了底氣後，男孩子立即順著話茬接下去——

“能告訴我你的名字嗎？”

鹹魚少女虛扶住被風吹亂的長發，白皙的雙頰神情持重，雙眼皮下眸子深處仿佛有某種東西眼看將流溢出來。心焦的男生想看清裏面隱藏的東西，蠕動著半張怯餒的嘴唇。

當人的雙唇無法抿合如常時，此人的意志必然成為對方的餌食，註定雙刃相交時必定落敗。

苦惱的木川冥思苦想片刻，最終正色道：“我叫爆豪勝己。”

欣喜若狂的黑發少年並沒有發現這個名字的耳熟能詳，反而開心得像是中了五百萬大獎，一邊手舞足蹈一邊打算繼續和姑娘自我介紹：“我的名字是……”

“小野。”

“什麽……？”

少年下意識地應聲，轉身擡眸的瞬間對上發聲者沈靜的面容，心內一驚，卻為時已晚。他亮晶晶的黑眸從中央開始漾出波痕，高光消失，黯淡如古井，雙臂也飛速垂下，簡直就像被。操控的人偶。

有點眼熟。

唯姑娘一楞，略顯驚異地在周圍搜尋起來，這副模樣旋即落入那人的眼底。

心操人使雙手插在兜裏，平靜地等待對方發現他的存在，少女朦朧幽慵的紅瞳倒映出周遭的人像，宛如錦鯉用背鰭撥開微暖的池面，留下一道蜿蜒波紋。他斜倚著柱子，面無表情地同她對視起來。

只見姑娘微動嘴唇，似是想說點什麽，她的眼中早已預示了那將出的目的，大約是「你怎麽在這」或者是「為什麽哪裏都有你」之類的句子吧。

心操暗暗想著，他剛挺直身體，便發現那女孩竟只是微微笑著，什麽都沒說，把所有未脫口的語言統統咽下去了。

木川唯收回視線，徑自走向教學樓，溫熱的夏風肆無忌憚地吹拂她的鬢發，襯得心情愈發糟糕。

不開心。

超級不開心。

轟焦凍走進教室時就看見了趴在桌面上鼓著臉頰的少女，那副模樣像極了之前圖書館初遇時對數學的苦大仇深。筆桿被狠狠捏在手指間，尾部在臉頰處戳成一個凹下去的小坑，目光游移，整個人有氣無力。

再仔細一看，果不其然紙頁上是滿滿當當的算式及圖形分析，就厚度而言，起碼有十張左右。

“轟同學……”

他放下書包，側過身等著她開口。

“能教我三角分析點是怎麽做的嗎？”木川姑娘淚汪汪地望著轟焦凍，泫然欲泣的臉看起來有點可憐。

雖然不打算拒絕，但他還是想知道——“為什麽要問我？”班上成績優異的學生數不勝數，擅長這方面的人也應有盡有，更何況直接去問相澤老師不是最快捷的方式嗎。

“誒？”女孩子歪歪腦袋，大概是認真思索了片刻，“因為你是我的數學補習老師呀。

他無奈抿抿嘴唇，平靜至極地解釋：“並沒有這回事，當時只是……”

“拜托了。”木川唯咬著下唇，可憐巴巴地牽住少年胳膊肘處的衣料，輕輕晃了晃。

眼前的男孩子明顯楞了一下，有些不知所措。

啊，她好像知道要怎麽做了。

過分美貌的皮囊是某種尖銳的武器，因為眾生皆向往美，從骨子裏渴望並追隨，擁有它等於擁有了所有欲望的混合體，就像躁動不安的心在混亂中迷惑，又在迷惑中後悔。

轟焦凍不著痕跡躲開女生的手指，下意識又瞥了她一眼，在接觸到那張精致到極點無法挑錯的面容後迅速移開目光，垂下眼簾，認真又冷靜地啟唇：“哪裏不懂？”

他故意不看她。

不過少年講解花的時間過長，木川當即看出他是刻意為之，不知是出於何種心情，將本就難解難分的題目說得更加雲裏霧裏，似是凝神又像聽從自我意識在乖乖表演。

班級裏陸陸續續來了幾個人，周圍開始變得嘈雜起來。

她忍不住蹙眉，擡手直接拍了拍男生的手臂，盯著他恍然回神的異色瞳：“你怎麽了？”

轟少年小口呼氣，闔上筆記坦言：“抱歉。”

選擇他可能是個錯誤。這樣的想法只在腦海中一閃而過，介於其強力的個性與方便控制的單純性格，木川姑娘不得不跟他保持友好且親密的關系。超級麻煩。

班上學生的個性跨度很廣，有攻擊性強的，譬如爆豪和轟以及綠谷、切島銳兒郎、上鳴電氣，還有偵查方面出眾的，像是耳郎響香、障子目藏、葉隱透，剩下的也是格外特殊的能力者，應該說都不好對付。倘若某日為敵，必須提前列好詳盡的計劃以保萬無一失。

少女因氣質緣由看上去一副大人模樣，白凈小巧的面龐，精雕細刻的古典式眉眼，二者相得益彰。尤其是頰處帶有桃粉色褶皺般的嬌柔，紅色的流光具有侵略性且含備一絲不茍的冷漠特質，佯裝得完美無缺。

轟焦凍不受控制地在心間蕩起這樣的聲響——[你一定貪得無厭。貪得無厭的人往往表現出悲傷的樣子。你還想得到什麽？］

木川唯並不知道眼前人所想，她象征性地笑了笑，對自己掉馬甲這件事絲毫不覺，依舊是那副細膩又清純的樣子，只不過隱隱透露出如白色千紙鶴般的不詳之感。

危險的東西往往使人前赴後繼，這便是人類的劣根性。

所以等到轟焦凍再向斜後方瞥去的時候，那姑娘已經撐著腦袋迷迷糊糊睡著了，頭一點一點，鬢發沾在唇邊，滑落頸項。

女孩子什麽的，果然看上去又柔軟又奇怪。

這樣的認知飛速掠過。

######

“餵！”

“給我起來！”

“你是不是想死啊！”

……

揉了揉隱隱作痛的太陽穴，畢竟昨天夜裏抄相澤布置的筆記直到淩晨，木川姑娘又困又累勉強擡起臉，逆著光看桌前的人影。

原來是爆豪。

少年怒氣沖天，青筋暴跳，彎下腰雙手重重拍在桌面上，劈頭蓋臉就是一頓罵：“在外面到處說我名字的人就是你吧！”

被暴躁的男孩子這麽一嚇，所有人都清楚看見鹹魚少女渾身抖了抖，炸了毛般忽然後仰，原先茫然的眼睛瞬間瞪得又圓又大。

八百萬一直對新來的同學有不尋常的關心，她總覺得那孩子瞧著像自己曾經養過的紅眼貓，那種慵懶又愛撒嬌的姿態簡直一模一樣。結果木川這麽一動，再次戳中她的詭異萌點。

[好想去擼貓］

[不知道摸下巴會是什麽反應］

[哦呼……好可愛］

“誒？”唯姑娘呆呆地發出疑問詞。

“誒你個頭啊！還給老子裝傻！你TM是不是皮癢想挨揍？！”

啊。

似乎是早上的自我介紹引來的麻煩。

大概是看出了少女的心虛，爆豪滿臉黑氣：“這下整個學校都知道了，給我解釋清楚！”他劈裏啪啦揮掉了她桌面疊放的課本，夾在其間的暢銷漫畫書也跟著掉在滿是灰塵的地上，黑白格人物盡入眼底，草帽船長被踩了個大大的腳印。

太兇了。

木川隱約皺眉，不太高興地開口：“你能不能態度好一點。”

“哈？”

“老是想要訴諸暴力，是因為以你的腦容量只能找到這一種解決方式嗎？”

臨近上課，氣氛凝重，空間沈固，好似一點就炸。

爆豪勝己手心開始散發硝煙味，明黃色的光若隱若現。兩個人看上去就像要動手了，木川唯也站起身，以仰視的角度瞪著面前的男孩子。

她想上前一步繼續挑釁，卻被鞋帶絆倒，身體前傾，雙腳離地的瞬間下意識伸手抓住了爆豪的肩膀，兩個人頓時跟個汽水罐子似的骨碌骨碌滾出教室。

班上所有人目瞪口呆。

鹹魚唯只覺得腰要斷了，她完全來不及反應，只記得伸手墊在少年腦後，防止他撞上門檻。

正準備踏著上課鈴進班的布雷森特·麥克老師，在經過後門的瞬間被忽然飛出的黑影嚇了一大跳，眼珠子差點翻出眼眶。再定睛一看，發現竟然是爆豪勝己和昨天新來的木川唯兩個人在地上扭打（？）得難分難舍，登時氣不打一處來。

“給我住手！上課期間打架？去走廊上站著！”

於是一臉莫名的少女和一臉戾氣的少年只得乖乖按教師所說，背靠墻面站成一排，舉著英語書罰站。

唯姑娘解開被綁在一起的左右腳鞋帶，嘆了口氣，甩甩被蹭得破皮的手指，從教室裏隱隱約約傳出英文語句的朗誦聲。

“餵。”

“幹什麽？”她可沒忘剛剛兩個人還在吵架。

“你剛剛，為什麽要那樣。”

“嗯？”

木川不解地側過臉，正巧撞見他不解又羞憤的眼神，立即恍然大悟：“事件因我而起，這點擔當還是有的。”

爆豪勝己沒應答，悶聲不吭。

過了片刻。

“那早上，為什麽要說我的名字。”

“覺得這個名字好聽不行嗎？”

“嘖，再好聽也不是你的。”少年的語氣有緩和的趨勢。

“也是啊，爆豪這個姓很少見呢……bakugou……爆豪唯，嗯，聽起來怪怪的……”

男生不說話了，垮垮地靠在墻面上，胸膛有節奏地輕輕起伏，呼吸聲甚至清晰可聞，肌肉細微顫動。面色平靜，沒有了之前著急上火的粗魯兇狠，反倒看上去有些雋秀。

這是第一次，他們兩人共處在長久安詳沈默的空間內，和平得近乎前所未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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